— 大神萝卜 —

【宗似】-Free-After Story 02

02. 光芒

 

啪嗒。

我感觉有人轻轻地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这轻轻一靠,让我不小心把采访证件滑落在了机舱的地面上。

为了不吵醒靠着我肩膀熟睡的人,我只能小心翼翼地弯腰捡起我的证件,那上面用英语和葡萄牙语写着我的名字。

 

似鸟爱一郎

Aiichirou Nitori

新闻采访&制作

Journalist & Tech Production

东京电视台TV Tokyo

第31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

The 31st summer Olympic Games

2016-巴西里约热内卢 

2016 in Brazil Rio de Janeiro

 

证件照上的青年笑得温和而自信。

而场馆进入权限那栏里,印着游泳比赛场地的标识。

 

和高中时代相比,略微剪短了的银灰色头发衬得那张五官清秀的脸上退去了许多的稚嫩和羞涩,取而代之的是干练和坚定的神情,俨然成长为了一副可靠大人的样子。

 

现在是2016年8月,

我,似鸟爱一郎,

正在飞赴地心另一端的航班上。

一年前,我在日本游泳队新闻发布会现场见证了凛先辈和七濑先辈获得奥运会出赛资格的瞬间,那时候我还不敢相信我们真的能通过层层选拨获得东京电视台体育记者的特别实习资格,飞赴巴西进行日本游泳代表队的随团采访。可现在,身边坐着的都是TV Tokyo报道团队的先辈们,采访证件上的logo和照片也是货真价实的,我们现在绝对不是在做梦。

 

——为什么是“我们”而不是“我”?

 

我望了望靠在我肩膀上的人。

——宗介先辈正熟睡着。

 

我其实非常喜欢看他的侧颜。

这个习惯从我在鲛柄社团训练时见到他的第一天就养成了。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凛先辈的痴汉,可他们从来不知道,我会那么关注凛先辈除了因为我的确崇拜他外,更多的是因为他和山崎先辈的关系很好。

——山崎先辈。

是啊,那时候我还只能这么称呼他。


我是一个没有幼驯染缘分的人,虽然小学的时候和凛先辈他们有过比赛的一面之缘,但终究也没有在年幼时就融入过什么人,或者执着过什么人。我曾经很羡慕那样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甚至害怕——

是否越晚相遇的人永远都比不过那些在生命中很早就出现的人?

 

毕竟,

羁绊这种东西,

起跑线和时间贡献出了无法磨灭的优势。

 

但所有这些少年时多愁善感的内心纠结,

都在我第一次见到山崎宗介这个人时,

散落一地,烟消云散。

 

——他对我来说,是特别的。

 

比起凛先辈从小和他建立起来的深厚情谊,高二那年才相遇,我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甲。但即使如此,我还是被他的一切吸引得移不开眼。

山崎先辈的泳姿、身体、声音、眼神,

当然,

还有侧颜。

 

没什么道理可言,山崎宗介这个人的每一点,都正中我的红心。第一次见面,我仿佛就被震到了一样。比起对凛先辈单纯的崇拜,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对他多了一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我记得社团训练第一天,当教练介绍他是全国高中蝶泳成绩前十的记录持有者时,他脸上一脸淡漠。那时候我就觉得,虽然他浑身散发着光芒,却在那光芒中隐隐藏着阴郁的色彩。他只有在面对凛先辈的时候才会笑,而那时候作为社团部长的凛先辈却还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那时候我就决定,我要努力地去接近他、去触碰他,站在他的身边,哪怕他的眼里永远都只有凛先辈的存在,我也再所不惜。

 

于是,那时候的我开始拼命地练习接力。

 

高二到高三的年纪,所有人都面临着进路方向带来的压力和迷惘。我记得那时候因为这个,凛先辈和岩鸢高中的七濑先辈还大吵过一架。

 

你到底为了什么而游泳?

有的人为了free而游。

有的人为了伙伴而游。

有的人为了登上世界舞台而游。

有的人仅仅为了儿时的羁绊而游。

还有的人为了失落的梦想能在朋友身上涅槃而游。

 

而没有人知道,

有的人,也会仅仅只为一个人而游。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条件是不可能成为职业游泳运动员的,这一开始就不是我的梦想。

我并不是因为喜欢游泳而喜欢那些和我一起游泳的人,

恰恰相反,

我是因为喜欢着那些和我一起游泳的人,才喜欢游泳。

这一点,从小到大,都没有改变。

 

是的,我喜欢他。

 

我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坐在楼梯口,双手抱膝把脸埋在手里,为自己被后辈超越而懊恼着。那个夜晚,山崎先辈第一次单独和我说话。他是个典型地外冷内热的家伙,连鼓励的话都能硬生生用冷漠的口气说出来,但对我而言,这已经是极大的惊喜。只可惜,他一直都以为我是为了追上凛先辈才努力练习,某种意义上,他把他对凛先辈执念的影子与我重合了。

 

他以为他是我的理解者,

——而我从始至终想要接近的人,明明是你。

 

后来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了。

我在笨拙地独自加练接力的蛙泳时,他看不下去了。

 

月光下的室内泳池里,他站在池边,眼神凝重地对我说:

“像个笨蛋一样不停练习是没有用的。你的身体已经很疲倦了,动作都变形了,休息一下吧。太勉强自己的话,你本来能做到的事,也做不到了。”

我当时就听出他这句话有点悲伤的意味,但比起难过,我更多的是震惊。因为我独自加练了这么久,他其实一直都看在眼里。

——他也在注视着我。

 

 “从今天开始,以后我来监督的你训练。”

当时我心里竟然有一丝想哭。悲喜交加的那种想哭。

他承认了我的努力,他注视着我,我很高兴。

但是我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潜台词——

 

“从今天开始,以后我来监督你的训练

——否则你会受伤的,像我一样训练受伤的话,本来能做到的事,你也做不到了。”

 

他以为我没有看到,

其实我看到了。

他把止痛喷雾不经意塞进了运动裤的口袋里,

就算月光昏暗,我的眼睛也骗不了人。但我绝不会对任何人说,包括凛先辈。

 

后来,就是如约而至的比赛、考试、毕业。山崎先辈的伤和前途未卜也随之真相大白。

那时候的我非常难过。比起之前,我和山崎先辈的关系更近了一步,但也正是因为关系更好,所以能更多地体会到他的心情。

 

——凛先辈后来被大学专业队录取,通过一般入学考试进入了早稻田大学,而七濑先辈走了体育推荐生这条路,更是直接被日本游泳国家队列入了后补选手名单里。他其实对念哪所大学十分无所谓,只不过因为凛先辈选了早稻田,于是同样选择了去和他一样的大学就读。

——真琴桑通过考试,被东京庆应大学录取,按照他自己的选择,念了教育学专业,主修体育教育和教育心理学方向。

——怜和渚升入高三,和他们约定了一年后要在东京会合。怜一直是励志考东大学医的,他连并带着渚的成绩都提升了好多。

——而我也认真思考了进路方向。我也想去东京,我也想继续追赶他们的步伐。也许我无法一直选择游泳的道路,但是我还是想站在能看到他们的地方。一直以来,这群散发着光芒的伙伴们总是能激励着我不断迈出新的步伐。所以,我决定要攻读新闻专业,成为出色的体育记者。

 

而那时候的宗介先辈,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中。

 

升入高三,我一边兼顾着鲛柄水泳部部长的工作,一边把重心更多地投入到学习中。

山崎先辈毕业后并没有回东京,而是留在了老家,说要帮家里照顾生意。后来我才从和凛先辈通电话时得知,山崎先辈在转学到鲛柄前,念的学校是东京鲸津高中,他的父母和家本来就在东京。他完全可以回去的,但却觉得自己无法回应父母和在东京各种新旧伙伴的期待,所以没脸回去。而岩鸢老家开着爷爷的打糕店,是爷爷说让他留下来散一会心,他才决定留下的。否则,他几乎觉得自己根本连容身之处都没有了。

 

那时候的山崎先辈其实明明可以选择继续去考大学,可失去了游泳的他和失去整个世界几乎没有区别,大学又算得了什么呢?几个月后,甚至连凛先辈都再也无法联系到他。他固执地把自己和所有人的关系都割断了。

 

升入高三后的第一次县大会比赛前,我去见了他。他爷爷的店其实就在离鲛柄学园两个车站的商店街上,那也是渚经常去买甜食的地方。要不是渚偶尔碰见了他,我可能还找不到他爷爷的店。

 

和他再会的那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傍晚的商店街洒满了夕阳温暖的余晖,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各种食物的香味让那个场景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馨和治愈感。而与此格格不入的,是打糕店里那张阴郁却依旧帅气的脸。

 

我拉开门帘走进去的时候,山崎先辈正穿着打糕匠人的衣服无精打采地坐在柜台后面,玻璃柜台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打糕点心。

 

“爱?”

 

看到我的一瞬间,他的表情精彩极了,先是惊讶,然后尴尬,再然后莫名其妙有点生气,最后变成了不好意思,似乎他真的不想让任何熟人看到他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我正想开口和他打招呼,他就气势汹汹地站起身向我走来,还没等我开口,就把我推出了店外,并把“营业中”的招牌翻了过来,变成了“休业中”。然后啪的一声拉上了店门。

 

我站在店门口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这是干什么?为什么我觉得他有点害羞?

虽然很震惊,但此时的我却不禁有点想笑。

 

——好久不见,虽然刚见面不到3秒就被丢出来了,但他看上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没精神呀。

 

后来我记得是他爷爷开的门,嘴里还一直在念叨“宗介这孩子什么毛病?好好开着店就把我招牌给砸了,臭小子下次再这样看我不好好揍你!!!”

嘛,山崎爷爷虽然有张刀子嘴,但其实也是个很温柔的人,特别是对待顾客的时候。爷爷拉开店门,笑着冲我说了一句欢迎光临,就递给我几块红豆大福,说算是给他没礼貌的孙子作个赔礼道歉。我再次走进店里,却没有看到山崎先辈的身影。他爷爷看到我穿着鲛柄学园的校服,留下一句:“难得有同学来找宗介,你就帮我好好劝劝这臭小子吧,他也是时候该回东京了。”

于是爷爷就喊着宗介的名字去后厨里找人了,而我只好吃着打糕坐在店里等。

 

——啊~~好甜。

 

他终于愿意走出来见我的时候,我还在咀嚼最后一块红豆大福。

山崎先辈穿着深蓝色的匠人工作服,扣子松开了两颗,露出锁骨和胸线,他手上还有脸上都沾着些许白色的面粉,身前还系着的围裙。

我居然看呆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虽然升上高三后我也长高了不少,肌肉和身体都练得比以前更紧实,但是只有在他面前,我才能感受到什么才是散发着雄性荷尔蒙的完美身材范本。

请想像一下当初他看七濑先辈时的不屑神情,当时他就那么盯着我,或者说睥睨着我。

 

他走过来,我以为他会说

——“你怎么来了?”

 

或者是

——“你来干什么?”

 

或者是

——“我不想见到你!也不想听你说话!”

 

等等等等。

但其实,他把脸朝我凑过来,开口的第一句话是

——“好吃吗?”

 

可能因为太久没有听到他略微低沉又性感的音色,又或者是因为他的脸凑得太近,我的脸刷的一下就热了起来。此时,我才发现,我还在咀嚼着爷爷给的红豆大福。

半响,我才口齿不清地回答道:

“唔……戴(太)颠(甜)……惹(了)”

 

“啧,你和凛都是不会欣赏甜食的家伙啊。今天的红豆大福明明是我这几天做得最满意的一次。”他说着就自己拿了一块,塞进嘴里。

凛先辈,

果然他还在意着吧,

从毕业到现在。

我开口对他说:“太甜了,但是,很好吃!”

自己勉强冲着他笑,他看着我,忽然有一丝不知所措。

 

那一天晚上,我在山崎爷爷的那家打糕店里和他聊了很多很多,鲛柄校队的比赛近况、我自己高三后去做体育记者的职业目标、凛先辈七濑先辈和真琴桑在东京的近况……聊到最后我已经几乎单方面和他吵了起来。

我知道因为受伤而终结自己的职业体育生涯是多痛苦的事情,但我真的不愿意让他和竞技游泳这个圈子从此成为陌路人。这样对他来说,真的太不公平了。

我也从没有用那么歇斯底里的语气去骂醒一个人过,因为我实在无法接受一个我那么崇拜、羡慕、执着甚至带点爱慕的人就这样自暴自弃,颓废迷茫,并且不愿意再敞开心扉向前走,哪怕尝试一下都不愿意。

 

他说他觉得现在这样其实也不错,没有那么多梦想带来的压力以及梦想破灭后的折磨,不用再去面对以前的伙伴也让他不再觉得那么不甘心。没有比较,就没有任何伤害可言。相比之下,爷爷的店就像一个保护壳,让他能躲在每日平平淡淡的日常里自舔伤口,聊以自慰,他甚至觉得这样就够了,这样就能把一切都放下了,不是很好吗?

 

“你也觉得我做的打糕很好吃不是吗?这样就够了吧。”

他自嘲地冲我说出这句话,虽然笑着,但他那笑容却叫人心疼。

 

我冲他喊着——“这样一点也不好!!!这样一点也不好!!!”

——因为即使不能游职业比赛了,你还是应该拥有更好的未来!!!你明明是属于东京的呀!!!怎么可能一辈子就待在老家,大学也不念,就成为一个打糕职人吗?你甘心这样吗?所有人都还对你抱有期待,只是你自己不愿意去回应他们!!!你不是不能,你只是不想!!!

 

我记得我喊着喊着就快哭了。

 

——就算无法成为职业游泳运动员而站在伙伴们的身旁,我们依然有无数种别的选择不是嘛?体育记者、摄像师、教练、裁判员、营养师、医生、摄影师、体育专栏编辑甚至是国际泳联的行政官员,所有这些可能性,你都选择视而不见吗?

——你那么热爱的游泳事业,难道在你眼里是可以如此轻易就全部舍弃的吗?

 

那时候,山崎先辈抬起脸来看着我,一脸错愕。似乎他从来不知道我会那么在意他,在意到反应如此激烈的程度。我本以为他会像所有既定情节一样对我说:“你又不是我,你能理解我什么?你让我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们,我已经失去一切了,难道还笑着祝福他们吗?对不起我做不到!”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一阵尴尬的沉寂。只有我在停不下来地掉眼泪。

 

后来,山崎先辈才低声开口:“别哭了。”

 

——别哭了。超级温柔低沉的声线。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的事?”

 

我脑子一阵嗡鸣。这句话刺激得我都不知要如何回答。我只能拼命把眼泪忍住,确认他的确是在跟我说话。

 

——为什么这么在意你的事?

——因为我喜欢你啊,山崎先辈!!!!!!!!

我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着,而声带却除了哽咽,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你这个胆小鬼!!!”

我唯一喊出声的,只有这句话,不知是在骂他还是在骂我自己。

 

后来,我朝山崎先辈甩下一句话“鲛柄的县大会决赛在下周六早上9点,你要是对竞技游泳还留有一丝执念的话,你就来看吧!!!好好看看我已经成长到了什么水平!!!!!”

 

临走前,我忽然有一个念头涌上心里,于是我回头对他说:“如果我下周六赢了男子蛙泳100米决赛,你就答应我一起去考大学!如果我输了,从此我再也不来烦你,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敢跟我约定吗?”

 

先辈当时看我的眼神似乎比之前柔和了许多。

山崎爷爷还在一边骂他:“臭小子别磨磨蹭蹭支支唔唔的了,耽误人家赶电车!”说着,爷爷拍着我们两的屁股,把我们推出门外。

 

“好吧,我答应你。”

他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但是却并不见得对我赢得比赛有多大的信心。

 

我记得那是我高三最后的游泳比赛,也是最为拼命的一次。

虽然接力没有打进地区大赛,但我在个人项目上还是赢得了县大会的蛙泳冠军。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在这趟飞往巴西的航班上,山崎宗介这个人能坐在我身边的原因。

 

——约定误终身。

 

左肩依然还是沉甸甸的。

我回过头去望着他,似乎才发现回忆里叫着他山崎先辈的日子已经远去了好久。

他的呼吸平稳而温热,气息不时会暧昧地触到我的脖子。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我却不敢也舍不得推开他。

 

——嘛,没关系,我已经不再是高中时的那个似鸟爱一郎了。

——我的肩膀,也能够被人所需要了呢。

 

我回头望了望宗介先辈的侧颜,我最喜欢的侧颜。

我发现,他的眼眶竟然有一点湿润。

 

他一定在做一个很沉的梦吧。

从知道松冈凛和七濑遥获得奥运会出赛资格,到最后我们过关斩将获得日本代表队随队采访资格,我们高中毕业以后的故事,充满了挣扎与不易。

但是,现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十几个小时以后,我们就能以职业新闻人的身份抵达那座名叫里约热内卢的城市,去见证和守护我们从少年时代开始就热爱的运动、热爱的人。这才是现实,不再是梦境。

 

机舱里的灯光亮了起来,CA们准备发餐。

不知现实中的光芒,能够彻底驱散梦靥里的暗影与苦涩了吗?

 

我的内心无比平静,只是转过身去轻轻拍了拍宗介先辈的手臂——

 

“嘿,醒醒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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